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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石屹是博客时代和微博时代一呼百应的意见领袖,有时候尽管他说的是事实,但微博评论中却有很多人质疑他,或对他将信将疑,或干脆认为造谣者说的是真的。
这是一种什么现象?人们不是依据事实来作判断,而是选择他们想要的、倾向于让它发生的东西作为“事实”,然后说三道四。
《牛津词典》把这种现象叫post-truth(后真相)。它的意思是,在塑造公共舆论时,客观事实所具有的影响力,不如诉诸情感和个人信念。
另一部著名的《柯林斯英语词典》比《牛津词典》早几个月把post-truth收入在线词典,并引了《卫报》的说法为证:“在这个后真相时代,只要谎话说得毫不犹豫,就能称王称霸。不诚实得越明目张胆,越不在乎被抓包,就越能壮大成功。”
从商业角度看,“后真相人物”“后真相公司”俯拾即是。成了的叫梦想成真,输了的则身败名裂。
“后真相”也可以用来形容我们身边的社交媒体。每天,都有很多“事实”与“真相”引发热议、争鸣、撕裂,人们信以为真地评论,精力旺盛地分享,即使基本事实动辄大逆转,人们也不知疲倦,新一轮评论分享接着开启。
“后真相”时代不等于不好的时代。万众都来参与事实的“塑造”,在某种意义上是把对“事实”的解释权还给了每个人,“事实”不再是某个权威定于一尊的事情。
但“后真相”肯定也不是让人满意的时代,最起码,它让获得准确信息的成本提高了,人们的信任也被一次次浪费,未来如果有人要弄清今天的事情,会发现一桩小小的社会新闻都被弄得像盲人触摸的大象一样,起伏跌宕,跟帖和评论也成为“事实”的一部分。
那么“宁信伪,不认真”的“后真相”问题。它的成因究竟为何?
有人说,以前受过“重伤”,所以形成了认知惯性。
比如今天在中国,领导性的乳品企业对产品的检测标准已经高出国际品牌不少,而且也开始走向海外,但很多孩子的父母还是习惯买洋奶粉。有的父母说,就算你定的标准高,中国的空气水土壤质量能和新西兰爱尔兰比吗,中国奶牛肯定用了很多抗生素。
而事实是,抗生素没有谁能避免,中国大企业的规模化养殖比国外的散养更容易管理,给奶牛打抗生素有几天会受影响,办法是这期间的奶统统不用,检测无残留物后再用。中国乳品质量提高了一大截,但当年“三聚氰胺”留下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。
全世界有很多品牌都是中国制造,完全一样的产品贴上不同的牌子,价格完全不同。这是一种“外国的月亮比较圆”的后真相情境。这个问题的讨论更加复杂,只能说一个大趋势,就是随着中国复兴步伐的加快,中国的月亮正在圆起来,比过去圆,有一天也可能比西方圆。
也有人说,“后真相”是社会分化和社会焦虑下的蛋。每当出现医患矛盾、师生矛盾、官民矛盾、警民矛盾,社交媒体上的声讨之声就会不断。很多人其实不完全是就事论事,而是基于他们的日常生活体验(比如“看病难”),移情于此,把他处的感受“代入”进来。
还有人说,信息不透明,辟谣不及时,遮遮掩掩、含糊其辞,这些极不明智的对事实的处理方式,让人生疑的同时,也留下了长久的隐患。
如果更广地观察,“后真相”是一个全球性问题。从过去几年全球著名词典的年度词汇看,一个突出特点是个人参与对事实的判断,要自己为自己做主,而不再简单地相信以前由“精英媒体”认定的“事实”。
2016年,《韦氏词典》年度词汇是“超现实”,网站年度词汇是“仇外情绪”,《柯林斯英语词典》年度词汇是“脱欧”。所有这些都是根据网友热搜结果生成的,在某种程度上都反映了人们对现有境遇(事实)的不如意——他们希望重写事实,他们要主权意识,改变命运。
“后真相”在2016年成为《牛津词典》年度词汇,和这一年的英国脱欧公投、特朗普竞选美国总统,以及更多国家“激情盖过理性、立场重于事实”的政治氛围,是分不开的。
但这里的最大症结在于,靠“后真相”真能解决问题吗?在英国,很多人希望重新投一次票,在美国,特朗普的支持率不断下降。原来那些对政治很漠然、随便投了一票的人们后悔了,因为他们投出的“事实”正在成为一个更不能忍受的“事实”。
五年间,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是全球大型经济体中最快的,中国已成全球化的最重要推动力,中国在反腐、减贫、提升政府服务等方面的成效也非常明显,但在理性平和方面,到底是增了还是减了,哪些增了,哪些减了?讨论“后真相”时代的社会心态和思维模式,其背景是,在中国力量崛起后,如何能够恰当地看待和把握这种力量?
张剑荆在十多年前写的《中国崛起》一书中说,在力量的背后是制度和文明的竞赛,制度生产力量也生产对力量的控制。
除了制度,文化也是一个关键因素。从“20后”到“00后”,九个代际的中国创业者、企业家在同一个时空拼搏,不知疲倦,劳作不休,几乎不知道怎么打发不工作的时间,这背后必定有一种文化在起作用。
而与此同时,中国经济几乎所有的隐患背后,也有文化的作用。
如果说中国和世界一样,已经身在“后真相”时代,那么,有没有一些办法,改善我们在这个时代的境遇,离理性平和更近一点?
第一个方法:用正和的思维代替零和的思维
通俗来说,所谓正和,就是相信整个社会是向前发展的,总体利益是增加的,博弈中的双方利益都将增加,至少一方利益增加、另一方利益不受损害。由此出发,就会把如何促进发展放在第一位,就会通过合作(妥协)来博弈,而不是总想着剥夺对方而令自己获益。
正和思维也是增量思维,其重点是如何改善制度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,激发人们的能动性和创造性。如果立足于在现有存量中进行分配,你多我少,你大我小,那就会增加很多矛盾。
很多地方、单位、企业也是这样,以促发展为主,以做事为导向,矛盾就少。以折腾存量为主,以搞人为导向,矛盾就多。嫉妒是人的本性,不可能根除,但如果放任“搞人的文化”,让一些人把主要精力用于制造假想敌,制造别人的错误,活在别人的错误里,那这里就永无宁日。
同时,在通过正和思维创造增量的同时,要注意增量分配适度向相对弱势的群体倾斜,以矫正分化。这是为了克服“马太效应”的刚性,增加社会柔性。
第二个方法:用协和思维代替对抗思维
用协和思维代替对抗思维,也就是通过对自我的反思,以及对他人的设身处地,不走极端化,而寻求和合之道。“后真相”时代的社会分化、焦虑和撕裂,并不是必然发生的,即使必然发生,其激烈程度也可以缓和,而不是劈头盖脸地打击别人,偏执地维护自己。这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换位思考。毕竟,退一步海阔天空。
中国文化的一个基本基因是“和文化”,多元致和,多元协调,方能化生万物。反观今日商界,恨不得消灭一切对手,攻其一点不及其余,而夸耀自己时则不遗余力,这样的现象何其之多!
第三个方法:不强求思维一致
最后需要强调的是,向着理性平和方向的努力,不等于把人们的思维局限在一个框框里强求一致。
中国历史上强调“和而不同”,就是说要尊重差别。“和”能生成万物,如同土加水成泥,可垒墙筑屋;加以火烧,可变成陶器。不同事物的对立统一运动促进客观世界的发展。而单调的“同”却不能增益,土还是土,水还是水,没有质的变化,只能止步不前。
走出“后真相”时代,中国需要什么思维?答案就藏在我们自己的历史深处。
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希望我们能够走出“后真相”,开辟属于自己和世界的新时代。